[枭羽]最后一次(R)
原作向,全文5200+
wid:5.1.5.2.2.7.8
骑士迪卢克×魔王凯亚
有微量柏菈图
雪山里面的风暴明显比冰原上的要强烈许多。骑士们为了避免消耗过多的热量,只能排成一队缓慢前行。从地图上来看,只要过了最艰难的覆雪之路,很快就能到达山崖之上,那里有前人留下的营地,可以供他们休息片刻。
这里太过危险,除了时常有野兽成群出没,还有无数的巨大冰棱从半空中坠下。骑士们猜测,或许是魔王在阻拦他们前进。可是,关他什么事。凯亚轻哼一声。
人类总是喜欢把各种各样的坏事赖在他头上,小到孩子玩具弄丢了,晚上做噩梦了,大到杀人放火,天崩地裂,世界毁灭,都可以说成是魔王干的。可是魔王哪有他们想的那么清闲。他们知道睡上几百年有多痛苦吗,他们体验过吗。人类就是什么都不懂,还喜欢胡说八道。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造谣者的头全都拧下来,让丘丘人拿去当球踢。
莱艮芬德不愧是火一样的男人。那身单薄的骑士服几乎没有什么御寒功效,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凯亚紧紧抱着他的斗篷,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你们为什么要讨伐雪山的魔王?”
他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趴在马背上的舒服姿势。
“因为魔王伤害了王国的子民。”迪卢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道。
哈?
听了这话,凯亚差点激动得一下子坐起来。他抑制住愤怒的心情,趴在马背上嘀咕着。
“你们可真是……咳,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虽然大人都说「不听话就让魔王把你抓走」,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魔王来伤害我们。真的!”
迪卢克沉默了片刻。
“……你真的不是魔王?”
“当然不是!”
“……”
“要真是魔王就好了,听起来多帅,”他深情地补充道,“也不用被你们抓到这儿来了,雪山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迪卢克盯着他。
这孩子的睫毛很长,并且浓密,可能是为了适应冰原上恶劣的风雪环境。垂下眼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十分安静,像只乖顺温和的小兽,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不要总是盯着我看,骑士大人。”凯亚突然眨了眨他的蓝色眼睛,“说起来,您还没告诉我您叫什么呢。”
红发男人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迪卢克。凯亚心想。迪卢克·莱艮芬德。好的,他记住了。
“迪卢克大人,您不该怀疑我的。虽然有点冒犯,但是看看你那红色头发,那双红色眼睛,还有那张凶巴巴的脸……说真的,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没有比您更像魔王的了。”
“……咳。”
身后的骑士一不小心笑出声,刚要开口打趣,笑意却突然凝固在脸上。
“大家小心!”前面的人高声喊道。
“哎呦,不愧是你,”凯亚直接缩到迪卢克的怀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魔王大人,您把它们都吸引过来了!”
两个挥舞着法杖的深渊法师突然出现在骑士们面前,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深渊已经出动了,他们来得太快!
“我倒觉得是你的功劳,”迪卢克握紧重剑,目光冷冽,“准备应战!”
骑士们纷纷拔出武器,做好战斗的准备。区区两个深渊法师,其实没必要大动干戈,但雪山里的魔物强度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未知,必须提高警惕。
风雪之中的作战尤为艰难,法师可以随心所欲地借助暴风的掩护和冰雪的力量。周围的草地被吹开,枯枝被卷起,松树上的细雪簌簌落下,几道锐利的冰棱猝然射出,朝着众人的方向急速袭来。
……它们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主动出手攻击人类!凯亚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现在还好,有骑士团替戴因收拾这些不省心的法师,万一传出去,被天理抓住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借题发挥抹黑魔王。
迪卢克率先带着几个手下围了上去,大剑上强劲的火焰在法师身前炸开,热浪四溢。一旁的优菈紧随其后,举起重剑砍向法师的脖颈。
“呃啊!好、好硬!”她的双臂被法师坚硬的躯壳震得发麻。“这是什么?!”
再次挥剑时,眼前的法师突然消失。优菈一惊,重剑一时无法快速收回,差点把自己也甩出去。
“优菈!”
安柏惊呼,拉满的火弓一时不知道该对准何处,“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费力地拔出插在地里的重剑,“它们不是普通的魔物,大家小心!”
“都注意身后,”迪卢克的黑色重剑再次覆盖上火焰,“那个小鬼,待在马背上不要乱动。”
“我叫凯亚!”他不满地抗议道,“需要我帮忙吗?骑士们?”
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在集中精力对付那两个深渊法师,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棘手的敌人。
好在迪卢克队长足够可靠,迅猛而灼热的火焰击碎了法师的冰盾,少女的火弓紧随其后,如雨的箭矢穿破风雪。几个主力骑士也接连出剑,肆虐的雷暴和凛冽的飓风交织成无法攻破的巨盾,保护着身后的骑士和马匹。深渊法师见状,正要溜走,却被骑士一齐挡住退路。不灭的火焰粘滞在身上,痛得它们大声嚎叫。
凯亚默默低头,替这些曾经的部下感到惋惜。
正当骑士们准备予以最后一击时,这些怪物突然挣扎着爬起,疯疯癫癫地挥舞着手臂。
……深渊的气息!
“它们在做什么!?”骑士诧异地退了一步。
迪卢克皱眉,示意众人保持冷静。
“是您吗,您来了吗!魔王大人!”
深渊法师四处张望着,泪流满面。
那一缕气息断断续续,难以捉摸。心急如焚的怪物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身上的冰棱被火焰融化,雷电翻滚,黑烟升起,但它们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嘴里仍然不停念叨着怪异的咒语。骑士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也不敢靠近。
“魔王大人,救救我们!魔王大人!!”
深渊法师找不到魔王的具体方位,只好匍匐在地面上苦苦哀求,对生的渴求达到极致。
优菈愣在原地,安柏的箭尖在风中不停颤抖。她们似乎受到某种触动。
它们在做什么,它们在祈求什么,这些怪物,也会有人类的情感吗。
“救救我们……救救您的子民!”
骑士队伍将它们团团围住,各式各样的魔法对准了怪物的身躯。
凯亚趴在马背上看着这边混乱的一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轻轻抱住有些受惊的马匹,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它。那双深黑色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他的金色魔王之瞳——这些单纯善良的孩子,总是能第一时间看穿他的真面目。这匹黑马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惧怕。在它眼里,魔王也只不过是个少年,与其他生灵无异。
“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贴在黑马的耳边轻语,眼角湿润,“雪山很美,但不适合你们。”
黑马自然不知道他为何流泪,只是乖顺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一声怒喝之中,红发骑士的巨大重剑落下。深渊法师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他没有抬头看那些绝望的眼神。他永远没有抬头的勇气。
尽管这些深渊法师只是将魔王当成保命的工具,但他依旧于心不忍。不管怎样,他们曾作为人类堂堂正正地活过,他们曾为伟大的坎瑞亚创造奇迹。但此刻,他们却在被他们的王抛弃。
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魔剑戴因。这么多年来,他也是这样收拾“烂摊子”的吗,他亲手杀死那些同族“余孽”的时候,也会像他一样流下悲悯的泪水吗。
“怎么了。”迪卢克翻身上马,看出凯亚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昔拉受了点惊吓,真可怜,”凯亚抚摸着黑马的头,“她在蹭我的手,你看。”
“昔拉?”迪卢克狐疑地看着他。
“是的,昔拉。她是个女孩子,对吗?”凯亚纯净的蓝眼睛里满是笑意。
迪卢克沉默了片刻。能看得出,黑马很喜欢凯亚,甚至伸出湿润粗糙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手掌,痒得他忍不住轻笑。
“我们该走了。”他沉声道,“这里不适合久留。”
凯亚只好乖乖趴了回去。厚重的斗篷重新盖在他身上,不知名的植物香气又一次扑面而来。
骑士们补充了消耗的能量,再次恢复队形,继续向雪山深处进发。临行前,凯亚还是没能忍住。他悄悄扭头,看向那一片魔力元素造成的狼藉。可惜,什么都没有了。
那里只剩下一片烧焦的草。什么都没有了。风雪带走一切残留的灰烬,这远比他想象的要无情。
“保持冷静。”
迪卢克时常重复着这句话。
几天下来,骑士们见识了各种闻所未闻的奇特魔物,这些魔物强大而凶狠,并且比他们更加适应风雪与寒冷,一旦陷入持久战,只会对他们更加不利。迪卢克立刻更改计划,将队伍分成几个小队,还制定了速攻的作战方案。
除此之外,雪山里甚至还有他们从未见过的异族人。他们攻击性极强,看起来不像来自冰原,倒像来自某个更加遥远的国度。迪卢克不想与这些人发生过多冲突,基本上都是绕开他们前进。
风雪日益强烈,吹得人心头也跟着麻木了起来。满眼除了雪白还是雪白,单调而无趣的颜色总会令人心生倦怠之意。
但凯亚看起来很开心,他喜欢雪山,喜欢雪山的一切生灵,简直像个无忧无虑的精灵。骑士们也很喜欢他,这孩子身上有一种魔力,总能吸引着别人去接近他。虽然迪卢克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当那双干净的蓝眼睛望向自己,蒙尘多年的灵魂仿佛被冷彻的清泉轻轻拂过,在纯白的世界重获新生。
置身于空旷而孤寂的雪山,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自己,束缚那颗跳动的心脏。他总是不停追问自己,他的火焰究竟是什么,是烧尽一切阻碍的力量,还是莱艮芬德世世代代的枷锁。当他闭上眼睛,又好像有人在耳边轻声叹息:他不应是神明身侧最忠实的利刃,他应当是雪山上空自由翱翔的鹰。
可等到迪卢克看到骑士们疲倦的面孔,一切又不得不回到现实。年轻的队长还肩负着重任,他不该有那些荒谬的念头。他是莱艮芬德,王国内唯一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家族,他不能辜负神明的信任,辜负家族坚定而虔诚的信念。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第一个营地。雪山坚硬冰冷的岩石挡住大部分风雪,将它环绕在中间,仅有一块不大的空地能够供人休息。这是先前的冒险者留下来的,虽然简陋,但仍能帮上不少忙。
不远处传来魔物的吼叫声。狼群从山坡上冲下来,与他们擦肩而过。它们奔腾时扬起的雪花和尘土,让这些年轻的战士也跟着躁动起来。
“保持冷静。”
迪卢克再次强调着,手中的重剑从未放下过。
优菈和几个骑士一同安置好了物资和马匹,安柏则跑去煮了些热粥,分发给众人。毕竟在雪山里,尽快恢复体力是最重要的事。凯亚似乎很喜欢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自告奋勇要和迪卢克一起去附近打架。
红发骑士有点不情愿。清除魔物一是为了清除阻碍,二来骑士们很少在严寒环境中作战,必须借助这些低等魔物及时适应这样的战斗方式,才能更好地应对魔王。他可从没想过要带上这个小鬼。
“我很厉害的,骑士先生,”凯亚看起来自信满满,“不要小瞧冰原人,我们的冰元素可比你们的纯粹许多。”
事实证明,这个孩子确实有着相当高的战斗天赋,只是未经打磨,技巧略显青涩。不过这已经足以引起他的大部分兴趣。或许雪山孕育出来的生灵都是这样,单纯、冰冷而强悍。
“做得不错。”
迪卢克接过旁边骑士递来的绷带,“冰原人都像你这样吗。”
“怎么可能,”凯亚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的能力在村子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不然我也不会留下来啦。”
他抹油擦拭的动作很娴熟,包括骑马,生火,做饭,御寒等等生活技能,全部都是跟着那些冰原的猎手学来的。为了应对这些骑士,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如果说他从小就在冰原长大,绝对不会有任何外来人质疑。
迪卢克也清楚,有些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但他问不出更多,只能就此作罢。
尸骸的灰烬再次消散在风雪之中,迪卢克的火焰仍然在草地上燃烧着。凯亚似乎很讨厌这些灼热的火焰,每次都会躲得很远。
“你之前说过,你从小在这里长大。”
“是的,迪卢克先生。”
“你的家人都是什么人。”
凯亚故作深沉。“我的家人?这可有的说了,他们是雪山最优秀的猎手,是冰原上最厉害的——呃,不要这样看着我,先生。”他无奈道,“好吧,其实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冰原人。”
“而你却如此特殊,”迪卢克紧紧盯着他的蓝眼睛,眸光锐利,“你的外貌,你的能力,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冰原人该有的。”
“啊,这是多么难得,”凯亚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用同样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迪卢克,“如此特殊?骑士先生,我可以把这些话理解成对我赞美吗?”
“可惜我并没有这层意思。这只是个事实。”
“我知道的,迪卢克先生,可无意识的赞美往往比那些刻意的讨好更得人心,不是吗?”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右手轻轻抚摸着黑马的脑袋。
“可怜的昔拉,你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是昨天没有睡好吗?”
迪卢克还没来得及追问刚刚被岔开的话题,前方的骑士便再次高声呼喊起来:“大家小心!有情况!”
该死。他只好迅速起身拔出重剑,集中精力观察着周围的异动。
“你们看……那是什么!”骑士的声音在风中颤抖。
“那是……”
众人的声音同时消失在风雪中,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半空中的黑色身影。隔着风雪,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可怕的气场,那股令人战栗的力量。
迪卢克表情凝重。
“退后,不要靠近!”
他挡在所有人面前,握紧重剑,滚烫的火焰在风暴中翻滚升腾,发出爆裂的轰鸣。
某个令人畏惧的熟悉字眼开始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不会吧,”凯亚吹了声口哨,“咱们的运气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话音未落,那个黑色身影便忽而消失在他们面前。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巨大的吼声又开始在群山之间回荡,整个雪山的魔物受到这股深渊气息的影响,纷纷咆哮起来,一如魔王苏醒的那天,树木折断,万物惊惶,风雪不歇,天地无光。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战争即将开始,只是这一次没有天理和神明,只有深渊的魔王与王国的骑士。
“现在该怎么办,队长?”
“不要轻举妄动,”迪卢克制止了手下的行动,“我们还不能确定……”
“可是……”
事实几乎已经明了。骑士们面面相觑。那样强势的深渊气息,除了魔王,绝不可能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更糟糕的是,随着魔物的吼叫,山顶的积雪开始崩塌滑落,山崖也随之断裂破碎,骑士们迅速向后退去,竭力避开那些飞溅的石块和雪块。迪卢克一手抓起凯亚,正要翻身上马,却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
“这里要塌了!”凯亚胡乱叫喊着,“呜啊,怎么回事?这些魔物——”
“快走,”迪卢克用力把他扔了出去,“你话太多了。”
但为时已晚,高处的雪崩过于严重,大堆的白色已经坠落下来,铺天盖地。走在最后的两个人还是不幸被卷入雪中,一齐掉进深不见底的山谷。
“队长!”
骑士们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雪崩来得太突然,就算他们想救起迪卢克,也要先保全自身。黑色的队伍在魔物狂暴的吼声中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
风雪的呼啸和怪异的叫声在耳边杂糅成一片,沙土和细雪纷飞,蒙蔽着众人的视线。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真真正正意识到,雪山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
好痛。凯亚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是摔在了柔软的雪上,不然他这具脆弱的身体……
“哟。”
北境的执行官看着苏醒过来的凯亚,轻快地打了个招呼。他穿着一身灰色制服,正相当悠闲地坐在篝火旁边烘烤着衣服。
“……”
凯亚看着这张年轻的脸,愣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身上的衣服被雪浸湿,又被身旁的火堆烤干了大半,这种半冷半热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真是令人吃惊,”那个年轻人面带微笑,“女皇大人从未跟我说过,魔王居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凯亚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人。他的老朋友——驻守于遥远北境的冰神在得知他苏醒后,立刻派出不少人手支援雪山,这位估计就是她的手下之一了。
“……真没礼貌,”他缓缓坐起来,目光平静,“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
“哈哈哈哈……看来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达达利亚笑起来的样子相当人畜无害,“无意冒犯,魔王大人,很高兴认识您。也许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凯亚看向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洞,周围都是坚硬的石壁,只有头顶的一小片天空透着光亮。
“……那个红头发的人呢。”
“红头发?”达达利亚挑眉,“女皇陛下和戴因斯雷布只提到了您一位。”
“不……”
他脑子一时有些混乱。方才发生了什么。戴因出现,魔物吼叫,雪山崩塌,他和迪卢克一起掉下山谷,他醒了。然后呢,迪卢克呢,迪卢克去了哪里。
达达利亚耸肩。“别看我。是戴因斯雷布把你救了,放在这里就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
“魔王大人,我是个北境人,”他笑了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可比不上您。”
“……”
完了。凯亚心一沉。
一想到迪卢克可能还被埋在雪里,他简直快要窒息。
“听着,朋友,”他试图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思考对策,“虽然不知道我的老朋友为什么会派出她座下最年轻的执行官过来帮忙,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合作。”
“当然,服从魔王的安排也是女皇陛下的旨意之一,”达达利亚优雅地行礼,“不过有一点我需要替女皇陛下澄清,这次行动是我主动要求过来的。”
“哈,无畏而鲁莽的年轻人。”凯亚已经冷静下来,并开始在洞穴的周围寻找着通往外界的出口,“或许你应该感谢冰神对你的信任。”孩童的样貌确实能让人放松警惕,但也就是这一点不好,这里的雪太多太厚,以他现在的身高所走的每一步都有陷进深坑的可能。
“我只是想知道传说中的深渊魔王到底有多强,”达达利亚站在一旁看着他,“如果您不介意跟我切磋一下的话。”
“……我相当介意,朋友。”
他在黑暗中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一处透风的缝隙,尽管不算太大,但是也勉强能让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钻出去。
“快,从这里出去。我需要找到一个红色头发的人,他可能就埋在咱们的脚下!”
“哦,那真不幸,”达达利亚走了过去,“冒犯了,朋友。”
山洞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未曾停歇。雪山崩塌堆积下来的雪淹没了不少植物和石块,许多地方都变了模样,纵使是熟悉雪山的魔王,也很难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凯亚头疼了起来,这要从哪里开始找。被埋在雪里这么久,恐怕……
“戴因没有对你说什么?”他看向身后的执行官。
“他只说不能暴露你的魔王身份,”达达利亚抬头望着远处灰暗的天空,深邃的蓝色眼睛里毫无光亮。“为了应对王国,北境的先遣队早已到达雪山,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传达女皇陛下的意志,顺便看看沉睡了几百年的魔王还有几分当年的实力。”
“……”
真是个热血好战的年轻人。凯亚陷入沉思。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戴因有没有看到迪卢克,有没有顺手把他救起来,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戴因有多厌恶王国,他是知道的。
“劳烦替我向冰神转达谢意,”凯亚深吸一口气,“朋友,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如果被那些骑士发现,我们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我没意见,”执行官点点头,“愿你能早点找到那位红发的朋友,魔王大人,改日再会。”
那位可不能算朋友。他翻了个白眼。他们只会成为敌人。
他命令戴因借用深渊的力量在骑士们面前假扮魔王,这样一来没有人会继续怀疑他的身份,但坠崖确实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凯亚揉了揉眉心。真令人头痛,迪卢克·莱艮芬德,现在轮到魔王来拯救你了。
tbc.
骑士迪卢克×魔王凯亚
有微量柏菈图
红发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口。他轻轻磕掉了靴子上冻硬了的雪,被雪水浸透的黑色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满天风雪在他身后呼啸。
凯亚的腿还软着,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骑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莱艮芬德。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阔别多年的莱艮芬德。那熟悉的红发红眸,他绝不可能认错。
被硬生生压下去的燥热在喉间涌动,满嘴的铁锈味让人恶心到想吐,但也只能艰难地忍下去。
男人的红色长发披散着,身上全是从雪地里带来的寒气。他胸前别着精致的骑士勋章,手上戴着一双黑色毛皮手套,透着几分有钱人的贵气。鼻梁高而挺拔,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明明有一双迷人的红色眼睛,可目光却并不友好。真是个危险的男人。凯亚心想。
他并不喜欢莱艮芬德,但不得不说,他们家终于出了一个稍微像样一点的战士。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掩盖不住的血腥气,从骑士们踏入雪原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那浓烈而呛人的杀伐气息,比雪山的野鹰和野狼还要重。真是少见。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阔少爷。
凯亚眨了眨眼睛。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据戴因斯雷布提供给他的信息,近年来王国十分和平——除了大战后残余的魔物,以及那些不安分的深渊法师,几乎没有什么敌对势力。这样的太平盛世之下,又有哪位贵族愿意费劲心力把自家的娇贵少爷培养到这种骇人的程度呢。莱艮芬德家大业大,他家的少爷可完全没有必要走战士这条路。
日益强势的王国势力,蠢蠢欲动的坎瑞亚“余孽”,魔王的苏醒,风神的庇护,以及强大的莱艮芬德。太多的巧合。这只会让他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天理也许是故意选中了他,选中了这个时机。
五百年前天理和众神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坎瑞亚和一个全盛时期的魔王。而如今,坎瑞亚只剩下一具沉睡了几百年的残破之躯。他们不需要大动干戈,更不需要让神明再次破例出手,因为这只会徒增麻烦。
尤其是,天理曾目睹他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魔王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当无人可破的冰甲被无尽的火焰吞噬至消亡,不可一世的魔王终于露出一丝恐惧,那时他们就知道。这簇火焰必将永久燃烧下去,直到坎瑞亚被彻底焚为灰烬。
所以他们才会再次选择莱艮芬德。就连魔王也没想到,他们会相当耐心地等上几百年,直到这位天才出现。
“王国的骑士?好像听外婆说起过……”
凯亚面带疑惑。
“你们为什么要来冰原?大家都说这里不适合生存。”
迪卢克微微眯起眼睛。
这孩子像初生的精灵,冷冽的溪流。他的眼睛纯净而清澈,让人第一眼便觉得,这定是一个由圣洁雪山孕育出的生命。
他的所有感官和直觉都在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冰原人,但他的血液却在煎熬的烧灼中翻腾,难以平息。
“你的家人呢?”他问道。
男孩垂下头,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他们都去世了。”他迅速回答道。
“进来吧,骑士先生,外面太冷了。”
迪卢克只带了几个手下进了屋子。
尽管他极力不去用贵族的眼光审视一切,但这个房子真的太小太破旧了,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地板都会发出刺耳的响声。而从另一方面而言,它又出奇地温馨,门窗隔绝了风雪的咆哮,铁皮水壶在火炉上冒着热气,生锈的弯钩和粗糙的绳索零散地挂在墙上,陈旧的壁橱上摆满了小巧的木雕,松木散发出的清淡香气让众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天啊!亲爱的,你有救了。”
优菈跟着队长进了木屋,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冒着火光的壁炉,她立刻把冻得瑟瑟发抖的安柏拖了过去,女孩子们冻僵的脸颊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没有什么比冰天雪地中的一簇火光更让人心满意足了,热气驱散了骑士们身上的寒意,也降低了他们的防备。迪卢克把斗篷解了下来,里面是明显区别于众人的黑金色骑士制服,领结上有一颗成色极佳的红宝石,这与他的红色眼眸很相配。
“村子里只有你一个人。”红发男人环视一圈,平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男孩身上。
“是的,先生。”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什么?”男孩吃惊地看着他, “需要解释什么,先生?天气太冷,他们都走了,就是这么简单。”
男人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幼稚。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少说那些没用的。”
他毫不留情道,“我很好奇,个头都没有马背高的小子要怎么独自度过寒冬。”
众人看着他们的队长,屏气凝神,整个屋子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男孩一愣,露出一个无奈又无辜的表情。他伸出手,向他展示自己手心的冰霜。
“先生,我有着整个村庄都羡慕的冰元素力,也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度过冬天不算太难。”他一本正经道,“至于我为什么不离开,我只是不想抛弃家园,这比性命还要重要。骑士先生,您不能因为身高和年龄歧视一个热爱故土的冰原人!”
他重重咬着“故土”两个字,似乎是真的在极力维护着冰原人的尊严。
“可怜的孩子,”安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一脸怜爱地感叹,“他好乖,好可爱。”
“是啊,一个可爱的小骗子。”
迪卢克只觉得好笑。魔王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虽然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过,但并不排除他有变成任何人的能力。先不说这孩子的话是否有纰漏,单是独自住在雪山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第一嫌疑人。
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两个骑士便如鬼魅般潜行至他们身后,并向男孩伸出手。
“你们……!”
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抓住了胳膊和肩膀压在地上。这两个男人力气大得可怕,他试图挣扎,但根本动不了。不仅是身体,就连体内仅存的魔力也被死死压制住,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手段。
“喂!”
凯亚费力地仰起头,怒视着眼前的这个红发男人。他疯了吗。现在的骑士都变得这么鲁莽了吗。魔王的身体依旧处于虚弱状态,他的力量被封印了大半,旧伤也没好全,只要这两个人稍微用点力气,他的骨头就会直接破碎成粉末。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破除封印暴露身份,也不想让后世在提起他时来上一句“看,这就是那个只会把事情搞糟的魔王”,他的魔王之躯,他辛辛苦苦恢复好的身体,这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价值整个深渊和几百年的光阴!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迪卢克走近一些,“我不关心什么冰元素,只要做一些例行检查,排除了嫌疑就会放了你。”
“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例行检查?排除嫌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蛋话吗?凯亚咬牙切齿。很好,例行检查。太妙了,看起来他们信心满满。该死的莱艮芬德,该死的王国骑士,还好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检查什么?我真搞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冰神在上,她一定会惩罚你的!”
迪卢克显然不会理会他。
优菈和安柏也只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谁让她们的队长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这孩子差不多十几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身形单薄,眼睛亮亮的,还算有点精神。过长的深色头发遮住了右眼,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眼罩,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察觉。
他看向手中的探测仪——没有丝毫动静。迪卢克皱了皱眉。这让他稍微有些意外。
这个男孩身上只有一点点魔力波动,或许就是他所说的冰元素力,然而这在雪山的居民之中并不罕见。
他从来不相信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确实是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别紧张,”迪卢克收起仪器,蹲下来看着他,左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告诉我,你的右眼怎么了。”
这样的抚摸让凯亚心里有点发毛——并且这种质疑的语气也让他觉得相当不愉快。
“怎么了?我的眼睛发炎了。”他没好气地回答道, “能不能先把我放开?你们真是我见过最粗鲁的人,村子里最凶的贝利尔都比你们温柔多了……喂!”
迪卢克一手捏着男孩的脸,一边径直拨开他的长发,摘下了眼罩,淡蓝色的微光从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溢出。男孩不耐烦地睁大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迪卢克,两只摄人心魄的蓝眼睛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喔哦……惊人的美丽。”优菈小声道,“不得不说,冰原人的种族优势令人嫉妒。”
安柏点点头,尽管她只见过这一位冰原人。
他的双眼都是明亮澄澈的暗蓝色,像冰原深处清冷干净的湖泊,以及散发着蓝色荧光的漂亮矿石。只是右眼多了些红血丝,看起来确实像发炎的症状。
迪卢克捏着他的下巴,冰冷的红色眼眸来回审视着。
他的蓝眼睛没有任何处心积虑,只有压抑的愤怒。正如他本人一样,单纯得如同白纸。盯着这样的眼睛再久,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深渊的魔王。
那种在黑暗长大的怪物,心中只有杀戮和暴虐的怪物,会有这样一尘不染的眼睛吗。
他松开手,缓缓起身。
凯亚立刻低下头,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一看到那熟悉的红发红眸,他就忍不住战栗。但他只能忍耐。
怎样才能博取人类的信任。怎样才能让他们与坎瑞亚的人民共情。他虽痛恨王国,但也想让两方放下武器,团结起来,共同揭穿天理的真面目。这很难。正如戴因斯雷布所说,王国与魔王一向势不两立。而就算是至高的魔王,也不可能代表所有坎瑞亚人放下仇恨,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变成魔物在世间游荡,遇到人类便舍命攻击。
因为这是他们百年来刻入骨髓的仇恨。
他无法劝说这样的人放下武器,他做不到。凯亚抬眼,正视着那一抹红色的背影。
王国的骑士,风神的虔诚信徒。只能让他们看清天理的真面目,让他们知道坎瑞亚曾经遭遇过怎样的劫难。只有这样。
“这些是你做的?”
迪卢克拿起一个狐狸木雕。似乎是用这里随处可见的松木刻成的,看起来很有意思,如果不是经常居住在雪山,恐怕很难观察得这样仔细。
男孩乖乖地点头。
他逐一看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还不错。”男人淡淡地夸奖道。
还不错?凯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鬼的还不错。
这人绝对是个门外汉,他耗上整天的时间观察那些动物的形态,再一刀一刀仔仔细细地刻出来,这人居然说什么,还不错?他一定是没见过那些动物的可爱模样。人类永远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对雪山了如指掌。他真是太高估这些年轻幼稚的骑士了。
“嘿,看着我,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借着迪卢克检查屋子的空隙,优菈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我叫凯亚,”他眨了眨眼,“可以让他们放开我吗,这位大姐姐?哦,您的头发真漂亮——像雪原最纯净的天空。”
“哇哦,嘴还挺甜,”优菈顿时心花怒放,“宝贝儿,你也很漂亮。等你以后长开了,肯定比我们队长还要漂亮。”
安柏眼皮跳了跳,赶紧咳嗽几声,心里默默祈祷队长没有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所以,可以让他们放开我吗?”凯亚无辜地看着她,“漂亮姐姐,我的胳膊好痛哦。”
准确来说,他的胳膊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这个别扭的姿势让他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听到美妙的嘎嘣声从右肩的肩胛骨传来。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孩子使用这样的粗暴手段……莱艮芬德真是谨慎过头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补充点什么,红发男人就已经缓缓朝这边走来。
不。不要过来。他满脸抗拒。
更糟的是,右眼的封印正在努力挣脱控制,为什么越是这种关键时刻,它反倒一点都不乖!
“我从来不知道冰原人还会这些生硬的奉承,”迪卢克抱臂,“你让我越来越好奇。”
“……冰原人是天生的诗人,我们的歌谣流传千古。”
凯亚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这没什么先生,如果您的怒火是因为我没有提到您的美貌,那我必须要说——您真美丽。您的红发,您的眼眸,是我见过最耀眼的颜色。您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真遗憾,我对无聊的甜言蜜语不感兴趣,”男人俯视着这个可疑的孩子,“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闭紧嘴巴。”
“可是先生,您总要告诉我你们在检查什么吧?冰原人一向安分守己,你们不该这样对待我!”
凯亚生气而又疑惑地看着迪卢克。他胡扯的水平过于高超,都快忘了自己就是魔王。
迪卢克再次环视四周。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确实有人类长期居住过的痕迹。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端倪。
他们对冰原人的了解不算太多,只听过一些半真半假的传闻。
这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现在的问题。就算真的怀疑这个孩子,也不能用更极端的手段,更不能错杀无辜。毕竟眼下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就是魔王。他的五官和长相完全是冰原人的模样,身上的魔力虽然微弱,猎杀一些小动物并不是问题。
最可怕的情况就是这一种:他并非刻意而完美地脱离嫌疑,但大部分事实又挑不出毛病。按照他以往的审讯经验,这就是一个正常人最真实的表现,基本上不需要再怀疑了。只是……
迪卢克想起那一缕风神的印记,他轻轻抚上胸前的那枚勋章。
“放开他。”
骑士们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和肩膀,起身走向一旁。
凯亚如释重负,他半跪在地上,慢慢地活动着麻木的关节。好痛。他的骨头或许已经布满裂纹,这可一点都没夸张。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骑士了。
不过,一想到他的演技精湛到没有一丝破绽,连自己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不得不说,看着莱艮芬德被他骗的团团转,居然莫名有种很爽快的感觉。
迪卢克对着优菈低语几句,她轻咳两声,麻利地拿出一张盖着印章的羊皮纸展示给凯亚看。
“可以表明来意了——我们来自王城,这次前往雪山是为了讨伐魔王,所以不得已采取了一些必要手段来验证每个可疑人员的身份。很抱歉,小可爱,我们错怪你了。”她相当娴熟地说着,手中记录着的笔一刻未停。
“讨伐魔王?雪山里有魔王?”
凯亚揉着胳膊,继续装模作样地大呼小叫,“原来村子里的传说是真的……真可怕,但是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可疑人员?我长得很凶吗?”
“每个人都是可疑人员,”安柏解释道,“只不过村子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而已。”
“这么说来,”凯亚看着他们,“难道你们觉得魔王会像我这样哪里也不去,乖乖地守在雪山脚下的小木屋里等着你们所谓的……‘例行检查’?”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迪卢克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假如魔王足够聪明的话。”
他似乎意有所指。凯亚心想。
但男人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和手下走到屋外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紧张的气氛终于消失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凯亚再也忍不住了,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燥热伴着血腥的味道再度翻涌上来,刺激得他眉头紧锁。他低下头疯狂咳嗽,一丝鲜红顺着嘴角流下——这太痛苦了。
这可真是一个敏锐的男人。但幸好,他们有时也蠢得要命。
狼狈不堪的魔王伏在床边,眉眼狠厉。这些人不会轻易停止对自己的怀疑。他也正是需要这样的效果。
等到了雪山。他心想。只要进了雪山。那便是他掌控的世界。
“我们应该从北面上去,”安柏指着地图,“我觉得,魔王最有可能出现在山洞或者,嗯,这里。”她用笔尖点了点。
骑士们都去了别的地方扎营休息,他们几个就待在凯亚的院子里,围着那口煮着热水冒着热气的锅,讨论着下一步计划。
“我好想吃鲈鱼,我想念鲜美的鱼肉,”优菈唉声叹气,“不要这样看着我,安柏!你明明也很想吃!”
“可是,亲爱的,我们的任务是讨伐魔王,”她拿着红笔画了一个圆圈标记,“我们有太多路线可以走,但是必须选出最佳的一条。”
“魔王为什么会在山洞,”优菈看着那张地图,“首先,雪山里有太多的山洞,我们很难找到他在的那一个,其次……呃,他躲进山洞只会把自己困住。”
“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迪卢克指着那几条弯弯绕绕的路线,“魔王可能在山顶,也可能在山谷,所有路线都要尝试。雪山有很多魔物,还有来自深渊的法师,他们的魔力都是魔王给予的。离魔王越近,怪物越强,所以我们必须不断战斗才能推测出魔王的真正方位。”
“……”
“听到了吗,也许这一次杀掉的魔物会比之前接的所有委托加起来都多哦。”安柏贴在优菈耳边低语。
“哦,不要再提这个了,”优菈痛苦捂脸,“我只想知道杀掉魔王之后王国会给多少报酬,可怜的劳伦斯家族!我们好久没有正经收入了,这次必须狠狠敲诈一笔!”
“那真可惜,”迪卢克残忍地泼冷水,“风神没有提报酬的事,因为莱艮芬德从来不需要这些。”
“……”
“……”
“亲爱的,所以我们只是免费劳动力?”安柏轻轻扯了扯优菈的袖子,小声嘀咕,“为什么来之前他们没有告诉我!”
“请把‘他们’换成‘迪卢克队长’,”优菈提醒道,“谁让我们是他的下属,而不是雇佣兵!我都能想象得到风神的语气,「把这次讨伐当做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历练,这些经验是花再多钱都买不来的」,我赌一百摩拉,安柏,他绝对会这样把我们糊弄过去!”
“那可是魔王!活了几百年的魔王!这不叫历练这叫送命!”安柏叫道,“我们甚至会死在雪山,但是一分钱都拿不到!这合理吗?前辈,莱艮芬德会给我们奖赏的吧……呃,前辈呢?”
太聒噪了。
迪卢克受不了这两个女孩子,早就去了其他营地和其余的人商议事务。好在年轻的骑士们对作战方案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的确缺乏锻炼,缺乏雪山的实战经验,不尽快提升自己,恐怕只会给迪卢克拖后腿。这一次的物资和装备都充足,没有太多后顾之忧。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对魔王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如果遇到了魔王而没有任何应对措施,这恐怕是最糟糕的情况。但迪卢克永远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领导者,他总会让骑士们信心倍增,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那坚定有力的背影,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后辈也开始慢慢摆脱对雪山和魔王的恐惧。
等处理完所有事情,他才想起那个冰原的孩子。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这孩子一切正常,但他心里还是对那种异样的感觉十分介意。加上雪山里还有不少深渊法师,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多少有些危险。
年轻的莱艮芬德少爷总是过于善良。他大步返回木屋,径直拎起凯亚的后衣领,把他从床上提了起来。
凯亚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木雕和刀子全部掉在地上。
“又怎么了!不是检查完了吗?”
红发男人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把他拎了起来,就像拎着一只小动物。他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终于忍不了了——他讨厌这个粗鲁、愚蠢又不礼貌的姿势,自从他降生以来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喂——”
“跟我们走,你在这里不安全。”
迪卢克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出了门便把他扔到了马背上。
“你……”
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凯亚便觉眼前一黑。这个该死的、粗鲁的男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我才不去雪山!那里有魔王,他会杀了我的!”凯亚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迪卢克扔了回去。男人利落地翻上马背,右手扯着缰绳,左手把男孩牢牢抱在怀里。
“魔王不会对你感兴趣,不准乱动。”
迪卢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把自己的黑色斗篷扔给凯亚,命令他披上。
“别怕,宝贝儿,跟着我们比待在那里安全,”优菈骑着马从他们身边经过,强忍笑意,“你身后这位强壮的先生会保护好你的。”
他只会弄死我。凯亚心想。不管怎样,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只是他得随时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来面对这个可怕的男人。这种久违的紧张感,害得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他只能把整张脸都埋在斗篷里,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心情。
所有的骑士们都准备就绪,一行人开始向雪山深处进发。
不过,他们也嚣张不了多久。魔王轻哼一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等进了雪山里面,不知道会有多少可爱的魔物等着他们。他很清楚,这些深渊法师虽明面上还会规规矩矩地叫他一声君主,其实早已脱离他的控制,成了只会盲目攻击人类的战斗机器。他不想纵容,却也无法阻止。人人都说这是魔王降下的旨意,又有谁知道魔王只是一个睡了几百年的糊涂虫。
他这样想着,一边裹紧斗篷。这件衣服上有种不知名的令人安心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有时间或许可以研究一下。
凯亚坐在迪卢克的身前,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年轻骑士的胸膛离他的背很近,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热度。说起来,他好久没有与人类这样亲密接触过了。
也还不错吧。他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要不暴露身份,目前看来,一切都还不错。就是男人的红发总在他身边晃动——这颜色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村庄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中,正如冰原人当初离开他们的故土。骑士温暖的怀抱竟让魔王产生了片刻的恍然。他总有种错觉——也许他正随着冰原的人们前往遥远的南国。
tbc.
骑士迪卢克×魔王凯亚
有战损/幼体,有微量柏菈图
雪山脚下的村庄像一个生命的奇迹。冰原人在这个僻静寒冷的地方生活了许多年,从未离开。但今年绝对是一个例外。多年没变过的气温突然骤降,风雪来得也很早,人们种植的黑麦和土豆全部深埋雪中,牲畜也死了许多,他们只能加紧狩猎,为这个漫长的冬天储备更多的食物。
但大雪似乎不会疲倦,下了一夜又一夜。每一天的气温都在缓慢下降,仿佛是在试探人们的底线。冰原人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况。村中的老人猜测,或许是雪山即将有变故发生,所以神明只能用这种最温柔的方式劝他们离开。
夜晚的篝火旁,冰原人面向雪山虔诚跪拜,他们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了。村民们收拾好干粮和衣物,坐上破旧而颠簸的马车。几个孩子哭闹着不愿意离去,被大人揪起冻得红肿的耳朵,硬生生拉上马车。满天飞舞的雪花和离别的情绪感染着众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将一去不复返。
“和我们一起走吧,”村子里的大叔背着沉重的行囊来到那个雪山脚下的木屋,“冰原已经无法生存了。”
“谢谢您的好意。”
男孩礼貌回绝道,“但我不能离开。”
这个孩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住在了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很有趣的孩子,总是跟着大人一起狩猎。他的确长了一副冰原人的容貌,还是十分出色的那种——夜空一样美丽的暗蓝色长发,深不可测的淡蓝色眼睛。至少他父母的相貌也应该相当优越,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大叔沉默了片刻,盯着那双忧郁的蓝眼睛。老者的预言指示着村民,再过几天,整个冰原都会被大雪掩埋,人类脆弱的生命将无法在这样的土地上存活。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请您放心,我不会有事。”
男孩坐在院子里煮着什么东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脸上露出温和而亲切的笑容。
“一路保重。”
村子里的最后一个冰原人也上了马车,满脸胡茬的车夫立刻挥起鞭子,抽打在喷着白色热气的马匹上。
车上的人们穿着毛皮制成的衣服,相互依偎着取暖。家园离他们越来越远,雪山离他们越来越远,马车穿过冰原外的森林,向着远方的温暖国度疾驰,白雪掩去车辙的痕迹,掩去人们的一切行踪。
男孩看向窗外,目送着那些渐渐远去的人们。
他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
人们是如此眷恋故土,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肯离开。但实际上,只要他们亲自感受过南国繁花似锦的春天,就再也没有人想回到这里了,正如见过太阳的人无法忍受黑暗一样。
对他来说,只要不被锁在洞窟里,雪山还是十分美好的。他喜欢这里,喜欢美丽的松树和白桦树,喜欢无名的湖泊和溪流,喜欢那些盘旋在雪山上空的鹰。晴天出去捕猎砍柴,雪天就待在暖呼呼的屋子里睡觉,多么快活!
或许是因为从未体验过孩童时期的美妙时光,他格外喜欢自己现在的年幼的模样。孩子意味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没有人会苛责他们的愚蠢、调皮和恶作剧,即使做错了事情,大人也只会无奈地摇摇头。他们肩头轻快,没有任何负担,像林间自由欢歌的鸟雀。
男孩躺在床上,轻轻哼着冰原人教给他的赞美雪山神明的歌谣——只是他们大概永远也想不到,雪山里没有神明,只有魔王。
广阔的冰原上,一队人马正在风雪之中艰难行进。他们与冰原人恰恰相反——他们并非逃离,而是迎着风雪而来。
对于生活在温暖王国的骑士们而言,这样恶劣的气候并不多见。这个冰原的国度,灵魂安息之地,无穷无尽的风雪如噩梦萦绕心头。
“啊——这个见鬼的天气!”
队伍中的女孩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把她的马吓了一跳,“我喜欢雪山,但我讨厌这种天气,这对一个淑女来说太不友好。”说完她再次打了个喷嚏,“安柏,怎么不说话,你还好吗?安柏?”
名叫安柏的女孩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她蔫蔫地趴在马背上,冷风把她的脸颊冻得红红的。
“不要小瞧火元素力……”安柏有气无力道,“优菈,你在哪里,我们到雪山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优菈放慢了速度,拽紧缰绳,来到安柏身边,“亲爱的,打起精神,马上就要面对强敌了!”
“……天啊。”安柏抬起头,看向一望无际的雪原。
神明在创世之时似乎忘却了这片寂寥的大地。这里太过单调,除了白茫茫的雪,什么都没有,只能隐约看到远方的群山。“真是……令人惊讶,魔王居然会生活在这种地方。”
“他可不怕冷,”优菈说,“别忘了魔王来自深渊,那里本就是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嗯……雪山可真是个好去处,对他来说。”
“可我不是魔王,优菈,太冷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安柏竭力运行着她的火元素,但仍然无济于事,“我总感觉自己适应不了——阿嚏!”
“嘿……别说这话……安柏!”优菈小声提醒道,但显然已经迟了。那人已经注意到她们这边的状况了。
“身为王国骑士,连这种程度的困难都克服不了吗。”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男人缓缓说道,语气低沉冷漠。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整个骑士队伍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
他的脸被斗篷的阴影遮住,只露出了薄薄的唇和轮廓优美的下巴。
安柏有点惶恐地看着这位严厉的队长。优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让她放松下来。
“抱歉,迪卢克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安柏担忧地看向前方,“只是,这里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暴风雪声势浩大,甚至在冰原上刮起一个小型龙卷风,精准地向他们袭来。这太反常了,简直像是某种力量在刻意逼退众人。骑士们的黑色斗篷被风吹开,视线受到阻碍,马匹也开始拒绝前行。
“嘶——”
“小心!”
“听话,宝贝儿!”优菈差点被马掀下去,她崩溃地抱紧了可怜的马的脖子,“一定是魔王,他在抗拒我们!”
“魔王在雪山,他不可能控制这么远的地方。”男人声音平稳,“保持冷静,我们有风神的庇佑。”
“队长!”骑士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风雪实在太大,这让他们束手无策。
“都退后!”
领头的男人低吼道。骇人的气势伴随着热浪向四周推开。
他纵身跃下马背,抡起背后的重剑向正前方地面狠狠砸去,霎时间雪水飞溅,大地崩裂,男人的小腿肌肉倏地绷紧,修身的黑色长裤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
巨大的火焰之鸟尖鸣着挣开双翼,扑进风雪之中,利爪撕扯着冻结的空气。炙热火焰攀上黑色重剑,狂风掀开斗篷,男人的火红色长发披散开来,随风摇曳,如天神下凡一般壮观。
雪地的植物瞬间被点燃,雪水融化,冷风散尽,一切平息下来,众人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房屋影子。
“是村庄。”男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上了马向所有骑士下令,“跟紧我,不要掉队。”
骑士们丝毫不敢怠慢,他们拽动缰绳,紧紧跟随着那抹红色身影疾驰。
“我的天,安柏!”优菈还没缓过来,“你知道刚刚那一下多可怕吗,我好像看到雪山在颤抖。”
“老实说,我也在颤抖,”安柏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莱艮芬德少爷……果然名不虚传。”
年轻的红发骑士眼神坚定,带着众人几乎一刻未停地冲向村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却被炽热的温度融化。
莱艮芬德。
冰原人或许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高贵的家族。但在千里之外的风与自由之城,那个盛开着蒲公英与塞西莉亚花的国度,无人不晓莱艮芬德的英武名号。
这是一个与神同行的家族,是王国最忠诚的利刃。
在过去提起莱艮芬德,人们或许只会想到那些已经陈腐的、变成历史的荣耀。但如今,这些黯淡已久的过往正渐渐被一个崭新的名字取代。
迪卢克·莱艮芬德。
灼眼的红色长发,冰冷的红色眼眸,还有那数一数二的英俊容貌和一身怪力——出身名门却并非纨绔,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虽然这个家族历史久远,早已归于老一派的旧贵族队列,但人人都说,在迪卢克·莱艮芬德带领下,它将走向极盛。
他的事迹数不胜数,包括十几岁就能扛着重剑独自屠杀狼王、踏着魔物的尸体救回迷路的冒险者、替父亲接下所有挑战者的邀约并逐一击败等等。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成长,也没有人压得过这位天才的锋芒,他像莱艮芬德家徽上的熊熊烈火,王城的少女们为他献上浪漫的情诗与鲜花,诗人们将他的故事编写成诗歌四处传唱。
在神明的授意之下,一枚象征荣光的勋章赐予这个家族。克里普斯亲手将它佩戴在迪卢克的胸前。
“你是我的骄傲,”他说,“也是莱艮芬德的骄傲。”
迪卢克默然,右手轻轻抚上那枚勋章。
它很凉。但它会与其他荣耀一起铺就莱艮芬德的复兴之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令人艳羡的荣光,同时也是冰冷坚固的锁链,将他与家族死死锁在一起。
王国如同角斗场,他顶着无数令人瞩目的称号,在厮杀中活着,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为了国家,为了神明。
在一片哗然中,他接受了风神的旨意。
神说,“我将予你庇护。”
“去吧,我的孩子,杀死魔王,杀死深渊的君主。”
……
纵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人人都说他是王国的天才,是年轻一代之中的佼佼者,是莱艮芬德的复兴者,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魔王有多可怕。王国早已不让提起这个禁忌的词汇,除了神明亲自下达的旨意,没有人会去讨论“魔王”,他是深渊与邪恶的代名词,是万千魔物的首领,是全人类的共同敌人。
但年轻的红发骑士别无选择,他在人们的注视下单膝跪下,亲吻着风神的指尖。
“迪卢克·莱艮芬德愿意为您效劳,神明大人。”
他的眼眸与勋章上的金属光泽一样冰凉。微风拂过盛放的塞西莉亚花,吹动着青年的红发。为了家族荣光,为了王国,他没有任何退路。即使是魔王。即使流尽鲜血,付出性命。
“迪卢克……”
克里普斯老爷的嘴唇颤抖着,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古怪的预感——莱艮芬德的荣耀,是否也会为他们带来灾难。
“啊——救命!”安柏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简直一点头绪都没有!”
迪卢克皱眉。他也极少遇到这样出人意料的状况。
当他带着手下四处搜集有关魔王的信息时,几乎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研究,没有任何记载,只有数不尽的故事和传说。
……简直像被人刻意抹去一样。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优菈打了个哈欠,她一点都不喜欢图书馆的沉闷氛围。
“兄弟们,从来没有人见过魔王。”
这倒是真的。安柏和其他骑士陷入了沉默。
从来没有人见过魔王。
若不是最近事故频频,甚至根本没有人会考虑魔王是否存在。过去它只活在戏剧和故事书里,长着可怕的尖牙和血红的眼睛,作为传统的大反派阻挡着每一个试图救出王国公主的勇士。
“魔王来自深渊,他展开的双翼遮天蔽日,他的力量令七国颤抖,他的眼睛能看穿世间一切假象。呃,如果他写得都是真的,或许我们没必要去了。”安柏翻了一页书,客观评价道。
“是的,”优菈很给面子地附和,“不过我们可以乐观一点,也许他用了极——为夸张的手法……我的意思是,魔王可能没有那么强大。你想想,在雪山那样的地方活了几百年,魔力也该消退了。”
“那他也是魔王,亲爱的,”安柏说,“连王国的普通魔物处理起来都那么麻烦,更何况它们的王——我甚至怀疑,他真的能被杀死吗?想想看,万魔之君主,诞生于深渊的魔王……天啊,难道这几个字还不够你颤抖的吗?”
“颤抖?”红发男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被训话的两个后辈乖乖闭上了嘴。
“作为我的部下,你们不该露怯。”
迪卢克看着这些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雏鹰,眼神冷淡,“如果他有弱点,就并非不可战胜。我们必须杀死魔王。”他强调道,“必须。”
咯噔。
下一秒,红发的骑士突然脸色大变。他的心脏。有什么重物正狠狠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狠狠揪住自己的衣领。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自己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如烈焰一般滚烫,几乎要把他灼伤。
意识陷于黑暗的虚无之中,似乎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他与魔王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这让他无比震惊。他从未有过这种宿命感。魔王。深渊魔王。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迪卢克这个人,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斩杀魔王而活。
……
“前辈?”
“您怎么了,队长!”
耳边开始响起嘈杂的声音,混乱的思绪渐渐恢复清明。
他缓缓抬眼,看见了部下们担忧的眼神。
“前辈,您……”
一个骑士回想着刚刚可怕的一幕。队长如同走火入魔一般,脸色苍白,青筋暴起,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
“您需要好好休息了。”
“我没事,”迪卢克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看着他们,“各位,都回去好好准备,明天必须前往雪山。”
现在讨论再多也没有用,只有亲自到了雪山,到了冰原,踏上那些冒险者们走过的道路,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原本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此刻,他突然多了一丝怀疑。斩杀魔王。这件事也许没有他想的那么单纯。王国中不乏有资历有经验的老骑士,但神明偏偏选择了他。而最为关键的是,魔王的一切都是未知。他已被迫入局,没有退路。
透过图书馆的窗户,他看向远方的雪山。终年不化的白雪堆积在山顶,看起来安静又祥和。
魔王。他喃喃道。深渊魔王。
火炉中的木炭烧得正旺,炉火的暖光映在他的脸上,孩子般纯真无邪的眼睛闪闪发亮。院子里支起的锅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角落里堆起小山一样的木柴,足够他度过一整个寒冬。
男孩裹着粗硬的皮毛毯子靠在床边,用小刀雕刻着一截松木。细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木块,木屑纷纷飘落。很快,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逐渐有了大致的轮廓。非常完美。他吹了一声口哨,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这是他最近刚发现的新奇游戏,名为雕刻。游戏规则相当简单,只需要用小刀削下那些多余的木片,还原出它们本来的样子——比如鹿啊狼啊之类的,就可以了。这太有趣了。每当他全神贯注地切割这些美丽的木头,时间总会过得相当快。冰原的冬天太过漫长,长得足以把人逼疯。人们都离开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冰原。啊,这个孤独又寒冷的世界。只有木雕,只有这些可爱的木雕愿意陪着他。
男孩满意地吹了吹手中的木屑,又提起衣角抖了抖。这时,远处乌鸦和秃鹫扑扇翅膀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有远客到访了。
他手指微顿。
他们来了。
男孩放下手中的木头雕刻,向窗外看去。
他们来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一片白色之中,一队扎眼的黑衣骑士正迎着肆虐的暴风闯入村庄,马蹄奔腾的巨大声响震天撼地。尽管风雪阻碍着视线,但他还是注意到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
“……”
这是巧合吗?红头发的骑士?男孩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一定是巧合,可是王国的骑士为什么会有染红色头发的癖好,这也太糟糕了,他讨厌红发。非常讨厌。整个雪山都知道他有多讨厌。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趴在窗边上盯着那个身影。
黑衣的骑士看上去非常有威慑力,像是国家的正统军队,他们训练有素地前进着,除了长靴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嘎吱作响,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王国的骑士……居然还有风神的印记。”
男孩仔细感受着那一丝游离于冷风之中的神明气息。真是令人惊讶,人类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那个红发男人显然是整个队伍的领导者,他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沉稳而迅速地走在最前面,从容威严的背影如同神明,仿佛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他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上。
突然,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这里。这一眼让他瞬间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呃!……”
男孩惊慌失措地捂住右眼,“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能逃出锁链的束缚,保持孩童的身形,正是因为魔力被全部封印于右眼。一旦封印破裂,魔力释放,不但身形会恢复到成人的状态,锁链也会随之出现,将他再次锁回那个冰冷孤寂的洞窟——这太可怕了,他可不想再次回到那个鬼地方。
而此刻,右眼的剧烈疼痛几乎让他丧失知觉,等他清醒过来,手指早已紧紧扣在眼眶边缘,或许再迟上一秒,那只眼睛就会被自己生生挖出来。这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人类会对自己造成这样大的冲击,除了他。或者说,只有他。
“是……你……莱艮芬德。”
他开始颤抖,残缺的痛苦回忆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而爆发,淹没他的全部意识。他挣扎着起身,用尽浑身的力气加固封印,一道蓝色的印记深深刺入右眼,这让他痛呼出声。
“原来是你……莱艮芬德……”
魔王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他费力地喘息着,心脏疯狂鼓动,眼中的印记紧紧束缚着不断挣动的力量,这并不好受。
“放开我……!”他的瞳孔不停颤抖,手指紧紧扣住墙壁,“放开我!”
这是他最痛苦的记忆,是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的噩梦。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把燃烧着火焰的黑色重剑。那个手握重剑的红发男人。被撕裂的心脏和在火焰中蒸腾的血液。将他困在洞窟的层层锁链。竟然都是他,竟然都是莱艮芬德。
他被梦魇缠身,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伏在窗台上,两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而敲门声偏偏在这时响起。
“有人吗?”屋外的红发男人问道。
tbc.
骑士迪卢克×魔王凯亚
有战损,微量柏菈图
他从未见过这样凶狠而猛烈的暴风雪。
凛冽的风扼住他的咽喉,撕开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太冷了。冷得心脏都在不停颤抖。他伏在雪中,双眼失焦,嘴唇惨白,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雪落在他的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很快就能将他整个吞没。
太冷了。太冷了。他揪住衣领,无助地喘息着,连擦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来救救他,救救他的故土,救救他的子民,哪怕只有一个人活下去……他不贪心,只要一个人就好,就算只有一个人活下去,坎瑞亚依旧可以重新站起来,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伤口的剧烈疼痛夺去意识,整个人再次蜷缩于冰雪之中。
黄昏时分的天空黑云密布,如同末日。
天理和七位神明站在雪山之巅,俯视着战败的魔王和他的臣民们。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坎瑞亚会如此不识好歹,非但不接受神明的庇护,反而将诞生于黑暗的怪物推上王位。这真是荒诞至极。简直就是在把天理当成一个笑话。
“这就是不敬神灵的下场。”
天理一脸悲悯。他们的长袍圣洁如雪,连半点鲜血都没沾上。
天空裂缝的光辉之下,掌权者的威压降临冰原,将那些不屈的脊梁生生折断。但他们并非想要屠戮无辜的坎瑞亚人民,只是作为至高意志,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一件事——不需要神明的种族,同样会被神明抛弃。
然而就在这时,奄奄一息的魔王突然暴起,流满鲜血的脸因愤怒而狰狞。嘶哑绝望的吼声在群山间回荡,足以击垮任何一个脆弱灵魂的意志。
“放开我!”
冰冷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脚和脖颈,在他的奋力挣脱中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留下深红的勒痕。
“放开我……”
燃烧着赤红色烈焰的重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狰狞伤口遍布全身,连最脆弱的咽喉都被利刃割开。支离破碎的巨大双翼无力地耷拉在身后,被无数的箭矢和长枪牢牢钉在覆满冰霜的坚硬地面,露出猩红的血肉和苍白的骨架。他伤得太重了,已经不适合继续战斗。
但是他的子民……他的故国……他的……他的……
残破不堪的魔王之躯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骨头碎裂,双角折断,血液近乎流干,却在重重锁链的束缚中仰起头颅,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
天理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同情,带着众神转身离去。
“放开我……”
他卑微地、颤抖着伸出手,伸向远处那些七零八碎的尸块,那些被血液染红的雪地和岩石,那些在痛苦的嚎哭中变成魔物的臣民。
太冷了。雪山太冷了。被审判的锁链束缚着,他什么都做不了,雪山已经变成坎瑞亚的囚笼,圣洁的世界变成鲜红的地狱。仅存的魔力刚刚聚拢于掌心,又瞬间消散在风中。纯白的雪落在他身上,如地狱之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陛下!”
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凯亚猛地睁开双眼。他按住胸腔,微微喘息,眼角湿润,显然还未从那个漫长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您、您醒了!?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一旁的深渊法师激动到舌头打结,“太好了,我的陛下,我尊敬的王,真是太好了,您沉眠了几百年……这、这真的是太久,太漫长了……还好您醒过来了……”
还未说完,它便开始失声痛哭。
自几百年前的那一战过后,坎瑞亚一族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被迫逃到雪山深处销声匿迹。而现在,久违而强大的深渊气息终于重新弥漫在这个纯白的世界,群狼哀嚎,鹫鹰盘旋,魔物在惊惧中颤抖,枯木在肆虐的狂风中折断,冰原上的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心悸不已,它们同时抬起头,看向雪山深处的禁忌之地。
在那个寒冷的洞窟最深处,数条锁链交错相缠,在半空中微微摇晃。地面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层层坚冰之中,雪山的仙灵们轻声呢喃,用温柔的坎瑞亚歌谣唤醒那个迷失于虚无的灵魂,将它带回真正的栖息之所。
在熟悉的故国歌谣中,沉眠多年的魔王终于缓缓起身。一头沾染了冰霜的暗蓝色长发披散下来,如同瀑布倾泻。一双金色的竖瞳干净澄澈,毫无杂质。
他像一个新生儿,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向这个陌生的世界。
深渊法师盯着它的王,兴奋地尖叫着,喉咙里发出吵闹的咕噜声,它像在欢笑,又像是在呜咽,泪水顺着扭曲而怪异的脸流下。
凯亚缓缓转过头,茫然地看向它。
刺眼的光线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迟钝的五感瞬间变得敏锐,他还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四肢由于太久没有活动,僵硬得难以控制。魔力也尚未恢复,他开始感受到雪山特有的可怕温度。
“好冷。”他喃喃道。
这样久违的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诞生于冰冷漆黑的深渊,几乎不会感受到人间的严寒,唯有两次,一次是此刻,还有一次就是那时——他的竖瞳突然急剧收缩。
搁置了几百年的记忆如海浪翻涌,开始在脑海中重新构筑出这个世界的完整模样。
大陆,坎瑞亚,雪山,深渊,神明,人类,战争,天理。在滚烫的热泪中,他逐渐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一切,包括他的降生,他的使命,他的子民和国家,他的名字——凯亚·亚尔伯里奇,所有的仇恨与真相一同浮出水面,这让他近乎窒息。
他的坎瑞亚,被上天抛弃又眷顾的坎瑞亚。他们居然在那场浩劫之中活了下来。一切都令他头疼欲裂。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在疯狂抗拒他的意志。或许那是一些过于痛苦的经历,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无法触及。
耳边的嗡鸣终于结束,庞大的信息灌入记忆的河床之后,魔王的金色双眼逐渐露出昔日锐利的锋芒。
“天理……”
身旁的坚冰随之炸裂,毫不收敛的恨意和震慑迸发,无差别地刺向洞窟的四周。
深渊法师大惊失色,它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直击灵魂深处的重压,魔力在体内疯狂乱窜,难以压制。但即使处于这样痛苦之中,它依旧欣喜若狂——王还是如此强大,一如既往。
“陛下,请您冷静!”它跪倒在地上,矮胖的身体簌簌发抖,大滴的汗珠落在雪地上。
然而凯亚已经失控,他双眼泛红,痛苦的闷哼从喉咙里溢出,显然无法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仙灵们见状,只好再次唱起从坎瑞亚遗民那里学来的歌谣。那样凄凉的曲调里,甚至能听到风雪的呼啸,令人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国度才会编写出如此悲怆的诗篇。
——好在效果很不错,魔王获得了短暂而宝贵的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体内尚未稳定下来的力量。
“抱歉。”
他垂着头,活动着胳膊和脖颈。链条晃动,身上的关节咔咔作响,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一切都糟透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他,沉眠会如此疲惫。
“发生了什么,我的朋友。为什么唤醒我。”
深渊法师欲言又止。
“是因为天理吗。”
它垂下头,不敢看它的王。
“说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已经浪费掉几百年了。”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深渊绝对不会唤醒他们的王。几百年前的殊死一战中,魔王被人类和神明重伤,魔力散尽,身躯破碎,陷入沉睡。若不是雪山垂怜,将他收留在这里温养,为他修复魔王之躯,恐怕他到现在也无法醒来。
说起来,这个过程可真是漫长而煎熬。长达几百年的光阴,只能让他勉强恢复最基本的身体机能,其余的——比如那对漂亮的巨大双翼、那对从黑暗中孕育出的美丽双角,早就已经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彻底消亡。不过他失去的太多了,到底也不差这些可有可无的。
“我们本来也不想打扰您的,陛下,”深渊法师小心翼翼道,“他们又要出手了。我们的末日又要到来了。按照风神的旨意,王国即将派出他们最强的战士前往雪山讨伐……陛下,只有您能拯救坎瑞亚最后的子民……”
这与五百年前的那次战争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讨伐对象从坎瑞亚换成了雪山。深渊法师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
魔王沉思许久。
他坐在布满坚冰的洞窟之中。几条坚硬结实的锁链牢牢锁住脖颈和手脚,将他困在雪山深处的极寒之地,但此刻他从容而坚定,一如他当初坐在万人之上的王座睥睨四方。
“我们一退再退。”
他看着眼前的部下,半天才开口道,“故国覆灭,仅存的人民在雪山苟活。明明已经毫无威胁可言,他们竟然还要赶尽杀绝。天理就那么容不下坎瑞亚吗。”
洞窟一片寂静。深渊法师垂着头,不敢看他。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段时间,深渊法师招惹过王国的人吗?”
“怎么可能,陛下,”深渊法师伏在他脚边,心虚地回答,“我们怎敢招惹他们,不过在他们侵袭雪山的时候偶尔还击几次罢了。”
匍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语气也极为不自然。而它并不知道,这些反应根本逃不过魔王的全知之眼。
凯亚烦躁地闭上眼睛。
“我那位老朋友还活着吗。”
“老朋友?您是说……戴因斯雷布?”深渊法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他还活着,陛下。他很好,只是暂时不在这里。”
“太好了。把他叫来,我有些事要和他商量。”
他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法师觉察到一丝不妙的意味,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点了点头,消失不见。
洞窟顿时变得空旷,只有锁链碰撞的声音还在回荡。
在苏醒后的片刻时间里,这具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类的状态了。这是个不错的消息。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酸痛的肌肉渐渐放松,年轻健壮的躯体正在重新焕发生机,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十分愉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它们纤细而坚固,永远闪烁着银白的金属光泽。
从百年前粉身碎骨都未能挣脱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些锁链绝非实体。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力量,能够束缚着他直到现在,是魔王的身份,坎瑞亚的未来,还是无尽的仇恨。
——不管怎样,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正是因为无尽的仇恨。
人们只知道魔王诞生于深渊,并不知道他实际上诞生于深渊的仇恨。数百年前,亡国的恨意在人们心中滋生,逐渐孕育出长着金色竖瞳的邪恶生命。他在冰冷黑暗和绝望哭号的环抱缠绕之中生长,被渴望复仇的人们推上王座,戴上沉重的王冠,成为坎瑞亚唯一的王。可以说,没有人们的仇恨,也不会有深渊的魔王。这是他的生命之源,是他的最初载体。魔王不死,正是因为仇恨不灭。
而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他既不希望他的臣民永远活在怨恨之中,也不能强迫他们不去怨恨人类。曾经的他几乎失去所有,唯一不能割舍的就是拯救故土的信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放下仇恨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但是坎瑞亚别无选择。没有人喜欢战争,没有人愿意苟且偷生。他必须换一种思路,以杀止杀只会加快自身的灭亡。
“魔王大人。”
戴因斯雷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凯亚转过身,看着那个单膝跪地的金发男人。他仍然保持着数百年前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与自己一样,不曾老去。
“真令人高兴,我的老朋友,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凯亚笑着向他伸出手。
“让我猜猜看,那些不省心的深渊法师一定又在到处惹麻烦吧。”
“好久不见,魔王大人,”戴因斯雷布低下头,轻吻他的指尖,“正如您所想的那样,出于对人类的憎恨,它们很少消停,野心也不小。”
果然,这些深渊法师的话基本不能相信。凯亚冷笑一声。
太愚蠢了,太不让人省心了。在那场大战中也是,现在也是,它们似乎只能看到眼前的那一点仇恨,从来不会长远考虑坎瑞亚与各王国之间利害关系,真是不成气候。
“亏我还特意嘱咐他们不要与人类作对,估计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戴因斯雷布的肩膀。
“真是辛苦你了,我的朋友,这些年你一定替它们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吧。”
金发男人的蓝眼睛淡漠而深沉,“您说错了,魔王大人,不是替它们,而是替您。深渊法师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骗子,不值得我做这些。您应该清楚,谁才是最忠心不二的臣民。”
作为与魔王一同诞生于深渊的魔剑,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但有时事发过于突然,再快的利刃也会来不及出鞘。
“别这么说,”凯亚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有点过于拘谨了,戴因。区区几百年没见面而已。”
“王国很快就会派人来雪山了,您有什么打算。”戴因斯雷布直接岔开话题,“他们迟早会找过来,这里太危险。”
“别担心,你只需要配合我。”他语气轻快,“我已经想过了。反抗是最愚蠢的选择,因为我们没有几乎任何胜算。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王国派来的人,让他们看清天理的真面目。”
“您大概是睡糊涂了,王国与魔王一向势不两立。”戴因斯雷布平静地看着他,“就算真的能说服他们派来的人,我们也无法对抗天理。”
“只要能说服王国,我们就能对抗天理。”凯亚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天理蓄意挑起王国与坎瑞亚的争端,这恰好说明他们不想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他们总是喜欢欺骗和利用人类,然后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坐收渔翁之利。戴因,我真的太了解他们了。”
他的金色眼睛里满是寒意。“若非必要,神明不会参与战争,连天理也只能作为旁观者。只要人类愿意收手言和,我们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至于要如何做……我已经说过了,你只需要配合我的行动。戴因,我的老朋友可不止您一位,总会有人帮助我们的。”
“……”
凯亚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他拍了拍戴因斯雷布,拖着那些碍事的锁链缓缓走出洞窟。
这里的风雪还是一如既往。
他看向雪山脚下的广袤冰原。人类村庄的炊烟在那里袅袅升起。夜晚即将到来,悠扬的哨笛声回荡在村庄,人们燃起篝火,歌唱着赞美雪域的神圣诗篇,庆祝着年轻的猎人们顺利捕猎归来。
“他们是?”
戴因斯雷布解释道,“他们是冰原人,在这里居住了许多年,从未离开。”
他点点头,下意识喃喃道。
“……真好。”他的子民本来也应该这样快乐的。
戴因斯雷布与他一同伫立于风雪之中,沉默不语。
tbc.
[1]魔王的设定来源于对凯亚姓氏的脑补。亚尔伯里奇(Alberich)来源于中欧传说人物阿尔贝利希,在日耳曼史詩《尼伯龙根之歌》中是是尼伯龙族/雾之一族的领袖。在各版本的共同点是掌握高超技术、被诅咒的覆灭一族的领袖。(摘自百科)
[2]戴因斯雷布(Dainslef)魔剑的设定来自北欧神话。传说此剑带有巨大的诅咒,是把“一旦被拔出就不夺人命不归鞘”的魔剑。可以给持有者带去无穷的厄运和灾难,直到死亡。象征着荣誉和毁灭。(摘自百科)
[3]锁链的设定来源于凯亚人物设定中手腕和脚腕上象征着镣铐的装饰。(找不到出处,也许是同人的脑补)
全文3000+ 没有逻辑
借了这位老师的脑洞,如果打扰到了十分抱歉…
wid:5⃣️5⃣️7⃣️7⃣️4⃣️9⃣️4⃣️
骑士团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杂事,纵使骑兵队长再敬业,也架不住这样的工作强度。东奔西跑忙了一整天,累得头昏脑胀,一下班就直奔天使的馈赠。只是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了老熟人。
打烊了。迪卢克都懒得抬头看他,一边擦拭杯子一边娴熟地下了逐客令。
时针刚刚指向十二,酒馆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凯亚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慢悠悠地晃到吧台跟前坐下,叹了口气。
迪卢克老爷,您不行啊。
这句带着些许挑衅的话让红发男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亏你还是晨曦酒庄的老板,怎么一点商业头脑都没有?凯亚的手指轻轻敲着吧台,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
遇到我这样焦躁口渴的客人,聪明人只会趁机加价,而不是拒之门外。毕竟为了心爱的美酒,就算多收几百摩拉,我也不会心疼的。
迪卢克露出一点微妙的笑。
你是觉得我会缺那几百摩拉?
举个例子嘛,又不一定非要用摩拉,比如……
凯亚突然手撑桌面,贴近酒馆老板,唇齿间的热气带着一丝轻笑喷洒在他耳边。一个吻,换一杯午后之死,是不是也很划算?
迪卢克喉头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凯亚。
划算?你把午后之死当成什么了。一个吻换一杯,未免太廉价了。
凯亚一愣,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句自己的吻不廉价,就被迪卢克拖到了酒馆二楼。
昏暗无人的角落往往适合做一些隐秘之事,比如交换情报,打探消息。再比如,欺负义弟。
(省略的车车部分请自行搜索,感谢)
————————————
第二天早上,凯亚满脸倦意,捂着腰来到了骑士团办公室。琴见了他这个样子,大吃一惊。
看来最近交给凯亚的跑腿任务有点过于繁重了。她愧疚地想着,决定减轻这位骑兵队长的工作量。
……虽然没有喝到午后之死,但是就普遍理性而言,好像达到了相同的效果呢,凯亚先生。
end.
双A,有私设。全文9400+
有些相遇总是不可避免。
凯亚掐灭了烟,扔进药店门口的垃圾桶。下午三点,天色昏沉。他挑完东西,扫码付了钱,提着一大袋绷带创可贴抑制剂走向街边的自动售卖机。
也许是天气太热,令人烦躁,挑了半天也挑不出一样喜欢喝的东西。他打开导航,搜索着距离最近的酒吧。1.2km,不算太远。但手机和满天的黑云提醒他,马上要下雨了。
马路中间的车辆堵得像个劫难。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赶在下雨之前喝上一杯。不一定要午后之死,什么都好。总之,来点酒精。
在经过红绿灯路口时,他停了下来。
街角站着几个人。确切的说,是几个被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吸引过来的alpha。
严格意义上而言,M市其实并没有保护omega的相关政策。它是一个畸形的城市。至少相对于T国其他和谐安稳的大都市而言,M市总是独树一帜的那个。它过于自由和独立,却又不曾完全与T国分离开来。高层依靠下层见不得光的黑市与地下产业,为城市的阴暗一面提供着保护伞。而享受着保护的组织往往也会替无法出面的高层们解决城市中的不安分子。这样诡异而又意外和谐的伴生关系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
但自从平权的呼声越发高涨,T国不得不出台了一系列omega保护条例。而M市仍然我行我素,熟视无睹。不过好在高层们极为擅长虚与委蛇,M市又最不缺资本,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有人敢小瞧 M市的诸多庞大势力。因此这里的omega,不是那种强大到一个揍十个的,便是初来乍到单纯如纸,随时都有可能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凯亚显然是被人当成后者那一类了。当然,也不能全怪别人,因为这正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完美omega人设——单纯、无害、诱人而不自知。没有alpha能抵挡住这样的勾引。尤其是他特意撩起披散在肩上的暗蓝色长发,扯了扯颈圈,让柔软后颈上的诱捕信息素大面积地发散出来的时候。
身后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来。
在别人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跑来找麻烦,应该列为打架斗殴的免责事由。凯亚此时并不想做什么粗鲁的事情,但没办法。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把刚买来的东西轻轻放在墙边,回头看着那些尚且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的可怜人。
五分钟后,几个小混混捂住肿胀青紫的脸,满脸难以置信。他们身上的几处关节痛得厉害,只能像坨泥巴一样瘫在地上。
凯亚好心地从购物袋里翻出几个创可贴递给他们,但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接。
你、你不是omega吗?!
我脸上是有写着omega吗。凯亚摸了摸自己的脸,反问道。他身上的甜腻味道正慢慢散去,一股狠厉而冷冽的雪松气息将他们笼罩起来。他的右眼被黑色的眼罩遮住,只能看见他的左眼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一般的光泽。
几个小混混顿时因害怕而颤抖起来,他们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震慑力极强的信息素。这显然是一个基因优越、如假包换的alpha,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伪装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香甜可口的柔弱omega。
凯亚蹲下来,同情地看着这几个狼狈不堪的人,语气和善,但脸上笑意全无。
抱歉,刚刚只是正当防卫,现在收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在alpha相当有压迫感的注视下,几个人磕磕绊绊地把他们知道的消息全都吐露出来,并大声发誓不会把今天事情说出去,否则明早一出门就被车撞死。然而他们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还浪费了他一点宝贵的时间。凯亚摆摆手,让他们赶紧离开。
几个人慌忙逃窜。一滴雨正好落在他的鼻尖。凯亚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拎起购物袋走出巷子。雨下得不大,风却不小,路边的树癫狂一般摇晃着。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杯,再睡上一觉,该多爽啊。凯亚心里感慨着。他划开手机,决定冒着巨大风险在堵车的市区里叫一辆顺风车。
万幸的是,他没有等太久。雨下得大了一些,滴滴答答地打在车窗玻璃上。车里开着空调,司机师傅很健谈,总是没话找话。
雨幕里的LED灯牌在路边发出朦胧的微光,晃得他眼花。直到看见路边的一家琴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提琴还寄存在酒店里,便赶紧让师傅把车停在路边。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凯亚没有伞,只能拎着东西低头快走。或许是造化弄人,刚到酒店门口,又相当不巧地撞上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人,袋子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又来了。凯亚心里有点后悔。他不该揍人的。这几天应该多行善事,积一积德。
抱歉。
凯亚蹲下来正要捡东西,听到这个声音又抬起头,恰好和那人撞上了视线。
嗯…我这里有点事,等下再聊。
红发男人匆匆结束了对话,把手机放回风衣口袋。
真是好巧啊,亲爱的迪卢克老爷。他刚一挂断电话,凯亚立刻浮夸地说道。
也许是被雨水稀释掉了,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辨别出这独特的信息素味道——迷人的、温热的醇厚酒香。迪卢克,他可爱的alpha前男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男人没有说话,他也蹲了下来,帮凯亚一起捡起那些撒落的东西。看见那瓶相当扎眼的抑制剂时,他的手顿了半秒,但还是拿起来扔进了袋子。
谢谢你的帮忙,迪卢克老爷。
凯亚拎起袋子,像个登徒子一样凑近了迪卢克,深吸一口气,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好久没见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迪卢克从来不是凯亚这样的大闲人,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个轻浮的男人。但想起刚刚的那瓶抑制剂,以及这人身上淡淡的刺鼻的omega信息素,他挑了挑眉。
好。
这下诧异的人换成了凯亚。
要不是因为迪卢克看起来十分认真,而且本来就是个正经人,他差点就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了——难道他听不出这是客套话吗。他在心里嘀咕着。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好好宰他一回。
我去取东西。凯亚摆摆手。
等他取回大提琴走出大门,迪卢克已经坐进了车里,正等着他上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飘摇的雨雾削弱了这一幕的真实感,徒增了几分虚幻。他总觉得,在很久之前,这样的情景就已经出现过。
同样是夏天,同样是雨。同样是红发红眸的迪卢克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自己向他走去。只是。
只是。凯亚拉开车门。
他上了车,系了安全带,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
迪卢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凯亚,这确实让他很意外。自从凯亚离开他,投靠了另一个组织,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后来也只是听人说起什么情报贩子凯亚、第八区老板的手下凯亚,各种各样的情报都掌握在他手里,有自己独特的手段之类的。他的老板不知是谁,但似乎很器重这个机智敏锐的年轻人,许多场合都是派他出面。而凯亚又极为擅长社交,总是在那些隐秘的、混乱不堪的各种场合里,游刃有余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他明面上的身份依旧是音乐老师,但他每次开车途径那个学校,都没见到过他的身影。
他似乎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了。但是此刻,这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他毫无准备。迪卢克想抽支烟缓一缓。考虑到身边这人从前最讨厌烟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雨刷器来来回回清理着车窗上的雨水,凯亚无事可做,就乖乖地盯着它们发呆。
这辆车是用来处理某些隐秘事务的,外观低调,性能一般,车上连广播和车载音乐都没有。耳边全是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氛围有些尴尬。
迪卢克看向后视镜,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几年没见,他似乎瘦了不少,头发也变长了,气质也温和了许多,没有了往日那些锐利的锋芒。他更加看不透他。或者是他更加擅长伪装了。迪卢克心里烦闷,下意识想摸出一支烟,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他其实很想问问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是怎么回事,那瓶抑制剂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几年有了新的伴侣。但他心里又很清楚,这些私事他早已无权过问。他算什么。前方的雨雾之中红灯亮起。他缓缓踩下刹车。
凯亚是个极其优秀的alpha,他告诉自己。有omega喜欢上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车内熟悉的雪松清香和他的浓郁酒香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仍然在做那些习以为常的、暧昧缠绵的事情。
迪卢克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酒吧,凯亚才跟活过来一样。他娴熟地报出几个名字,点完了又回头看向迪卢克,眼里笑意盈盈。
你会买单的对吧?迪卢克老爷。凯亚离他很近。冰凉的雪松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面钻,很撩人。
迪卢克刻意地离他远了些,抱臂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喝酒。看着他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深黑的颈圈衬出脖颈优雅而性感的轮廓。
他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刺激的饮料。喝多了伤身,还会耽误正事,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凯亚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迪卢克闲聊,但基本都是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他什么都说,东扯西扯,尽是些日常生活中零零碎碎的小事,毫无营养。不过从他嘴里讲出来,似乎也还算有点意思。
几杯过后,他知道凯亚已经喝醉了——虽然很难看出来。
看上去确实还是双目清明,神情自若。但他早就已经处于一个不省人事的状态了。凯亚的职业病此刻暴露无遗:一喝醉就开始套话,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说上一堆,企图把另一个喝醉的人耍得团团转。而他自己口风又严得很,即使醉了也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有人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因而他尤其喜欢在酒吧套取情报,这一直都是他的强项。
只是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凯亚。
如果一个人连非理智的状况下都不能展露出真正的自己。那也太累了。
刚要拿起杯子,凯亚突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他的名字。
迪卢克眼皮抽动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凯亚托着腮——那只蓝眼睛里面有一点点水汽,有一点点迷茫。他小声说,我想回家。
窗外的闪电落下来。空调的冷气吹动着他额前的暗蓝色碎发。他看起来很疲倦。抓住迪卢克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想回家了。
而他几乎不敢看他的深蓝色眼睛。迪卢克。在M市黑白两道极富盛名的迪卢克·莱艮芬德。他第一次体会到退缩带来的苦涩。
凯亚左手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纹身。于是迪卢克用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纹身。凯亚有点痒,松开了他的手。他的眼睛里有种温和、妥协和悲伤的神色在里面,好像在哀求什么人一样。这就是喝醉了的凯亚吗。他想。哪里还有个alpha的样子。
走吧。他把凯亚从座位上拽起来。
凯亚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没喝醉,听话地跟着迪卢克出了酒吧,还不忘好心提醒他:别忘了付钱。
迪卢克打开车门,把他扔到车里面。
你居然不付钱。凯亚歪着头看着他。难不成酒吧是你家开的?
是你开的。迪卢克发动车子,朝着凯亚家的方向开去。睡吧,还要一会才能到。
凯亚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但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个子很高,身形有些单薄。整个人蜷缩在后座,像小动物一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过了一会,后座传来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声。迪卢克忖度片刻,把车缓缓停在路边。
他思考了两分钟,仍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发什么疯。
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迪卢克看着后座上睡得正香的凯亚。自己现在是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前男友。过路人。昔日的同僚。还是如今的对手。手下一个又一个电话不停催他回去。无数要处理的事务在等着他。而自己却在送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alpha回家。
雨声细密连绵。漆黑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迪卢克和凯亚两个人。只有他能听得见他沉稳而平静的呼吸声。凯亚身上的那股omega味道已经彻底消散了,好闻的雪松味道在主人的睡梦中无意识地弥漫开来。他似乎能够体味到一句话。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迪卢克把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发动了车子。在黑夜的笼罩下,城市宛如一只庞大的凶兽,酣睡在静谧之中。
凯亚家是顶层带阁楼,面积不大,但很适合他这样的人独居。他总是把买来的书都堆在阁楼的主卧,然后自己跑去睡客房。他说他最喜欢这套房子的楼顶露台,可以吹风,可以喝酒,可以拉大提琴。在迪卢克进门的那一刻,这些本应被风吹散的记忆又不可控地翻涌上来。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凯亚亲自下厨。他手艺不错,会做很好吃的家常菜,会在迪卢克生日那天做一碗简简单单的长寿面。他们会在露台看烟花,在黑暗中接吻。在梦里相拥。
凯亚不算太重,迪卢克把他从车里弄到床上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他的房间很乱,地上有很多书,还有零零散散的乐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有一支枯萎了很久的花。
迪卢克没有在卧室里闻到其他omega的气味,这让他稍稍安心下来。他帮凯亚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借着窗外繁华的城市灯火,他看见凯亚睡梦中不安而焦躁的神情。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他知道凯亚又在做梦。迪卢克握住他冰凉的手,这样或许能让他好受些。但凯亚却在半梦半醒之中,含糊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迪卢克。
他的记忆被撕扯着生生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片段。同样的暴雨之夜,暗蓝色长发的年轻男人浑身是血,倒在雨水和泥水之中,虚弱地看着他,嘴里喃喃着同样的字眼。
他不敢细想。
迪卢克回到车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了一支烟。他不该逃避。却也不想在凯亚意识模糊之时强迫他做些什么。雨水从车窗的缝隙里渗进来,打湿了他的黑衬衫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凯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三年前的那些事情。班里的学生排练话剧,请他帮忙现场演奏一首大提琴曲。在昏暗沉闷的学校礼堂正式演出时,他一眼看到了台下坐着的红发男人。他穿着正装,表情淡漠,跟着其他人一样应付一般地鼓掌。校长坐在他旁边,异常殷勤。
这样的相遇太过平平无奇。或者说,这本应只是他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小事。放到现在看来,即使重返当时的情形,和迪卢克相爱的概率恐怕也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甚至更低。表演结束之后他便匆匆离场,两人连一个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过了几天他便得知,自己所在的组织高层换了人。是一位刚到M市没多久的小少爷。他继承了他父亲雷厉风行的作风,手腕强硬,利落果断,没多久就在M市站稳了脚跟。凯亚本以为他不会认出自己。直到一个夏天的午后,他走过来低声问自己,那天演奏的曲子叫什么。
他的红色眼眸比他醇厚的信息素更加迷人。凯亚看着迪卢克。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曾经心动了一次又一次。
有些相遇总是不可避免。
暴雨中,他看见迪卢克站在教学楼下,一身正装,撑着一把黑伞静静等候。当时凯亚刚刚拒绝了一个向他表白的omega女孩子。她暗恋这位年轻的音乐老师许久,终于在这一天鼓起勇气,告诉了他自己的心意。凯亚用了他生平最温柔的语气拒绝了她,但女孩子还是难以克制地哭了出来。
他和迪卢克上了车,对他说了这件事。迪卢克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但紧接着,他把他按在座位上亲吻。狭窄的车子里,两个alpha的亲吻如同较量一般凶狠。凯亚揽住迪卢克的脖子,海水一样冰凉的眼睛里满是隐忍而疯狂的爱意。
从那天起,他才真正认识了迪卢克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会轻易展露他的欲望,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对待凯亚也是一样。他的全部独占欲只会在私下表现出来。在阳台,在厨房,在浴室,在客厅的沙发上。
但凯亚同样也是alpha,他骨子的高贵和优越决定了他不可能永远活在另一个alpha的庇护之下。即使有爱意的支撑,不加遏制的控制欲也只会变成利刃,刺伤彼此深爱的人。他每次拿起琴弓,心里总会想起那个红色长发的男人。他的眼睛。他的低沉嗓音,像大提琴一样性感优雅。
那个午后,他告诉迪卢克,那首曲子的名字是What Are You Doing the Rest of Your Life,并问他是否喜欢。
迪卢克点点头,说,很喜欢。
凯亚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一般,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有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那时的他,毫无阅历,毫无准备。他一头栽进他的命运里,如同跌进万丈深渊。*
凯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外面已经没有雨声了,整个世界都十分安静。
他饿了。但脑子依旧昏昏沉沉。
他很少这样毫无顾忌地喝过酒。虽然数量不多,但度数都高得吓人。他挣扎着下床,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垫一垫。脚下一滑。他不小心碰到了床头的花瓶。
脆弱的干花自然是经不住这重重的一摔。凯亚摸索着打开灯,看着一地狼藉,只觉得头晕眼花,于是站在原地缓了半分钟。
这短短的半分钟,他想了很多。比如,他昨天喝过的酒(然而是几小时前喝的)到底有没有付钱。他遇见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梦。他颓废而又迷茫的日常,他的未来。他的渴求,他的孤独。
他有点想回学校看一看。他请了好久的假,本来是不能批准的,但校长把他当成了迪卢克的小情人,还是默许了。他乐得如此,自然不会多加解释。但现在,他有点想回去。仿佛可以在那里找回曾经失去的什么东西一样。
整个房间都是他身上的浓郁的雪松味道。这是一种微涩的木头香味,冷冽清透。闻到这样的信息素,会让人联想到一个温和,但又难以接近的人。而凯亚也确实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把花瓶和干花的碎片都扫了,用胶带缠了几圈,扔进垃圾桶。茶几上放着他的大提琴。琴包上还有未干的雨水。
他突然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现实竟如此荒诞不经。他想。迪卢克,他不该来的。他没有重提旧事的勇气。
凯亚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步走上楼梯。
他来到楼顶的露台。红发的男人正靠着栏杆远眺。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还有不属于他们的热闹。
夜风吹动着他束起的长发。
迪卢克转过头来。那一刻万籁俱寂。
他们相对无言。但又同时读懂了彼此。
成年人的默契让他们闭口不提昔日种种。但这并不代表那些过往可以被随意丢弃湮没在某个荒废的角落。他们支离破碎的感情,他们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他们印刻于对方灵魂深处的信息素气味。纵使他们相离,但永远无法割舍。
他抱住凯亚。
迪卢克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兴奋而微微颤抖。凯亚亲吻着他的颈窝,他的耳垂,他的唇角。那只冰凉的蓝眼睛里恢复了锐利的光芒。他们依旧无言,但身体总会给予对方最诚实真挚的反应。爱意如死灰复燃。两个强大alpha的信息素凶狠地碰撞着、纠缠着,企图碾碎对方的一切。
他在凯亚耳边低语。我们还没有在这里做过。
凯亚脸上立刻浮现出轻蔑而挑衅的笑容。
试试?
(剩余的车车部分请自行搜索,感谢)